法医办的日常:柜中少年(上)
楔子
每个周日,对于慈爱福利院的孩子们来说,都是最美好的一天。这一天,院长叔叔会过来,他会给大家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来。
君君也非常期待这一天,他每到周日早晨,都会早早等在院子里,直到看到那辆长长的黑色汽车停在门口,他就会跑到门口,等着进门的院长将他抱起来,从口袋里掏出糖来给他。
不过君君有些怕院长叔叔的保镖们,他们都穿着黑衣服,提着一个大箱子,看起来很可怕。
但是,一想到有院长叔叔在,君君就什么都不怕了!
1.猎杀者
在睡梦中被吵醒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,但自从搬到了郗至白对门儿后,何遗君就已经认命了。
何遗君趿拉着拖鞋去开门,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,就感觉一阵冷风袭面。
一个哆嗦,醒了。
“收拾一下行李,出差。”郗至白已经拎着箱子站在了门口。此时已是立夏后,衣衫渐薄了起来。他在外面罩了件长风衣,看起来挺拔而有魅力,只可惜那死人一样的面部表情,让何遗君不敢再欣赏,乖乖回屋收拾东西去了。
今天早上靳琏接到通知,邻市T市发生重大刑事案件,已成立专案小组,调B市法医至T市协助办案,可以携带两名助手。
法医办一组刚巧三人,郗至白作为主任,业务能力一流,自然是必选之人;
庞轩平日里吊儿郎当,但其实对血迹和病理深有研究,此次连环杀人案蹊跷众多,刚好对上他的专业;
新人何遗君虽然经验不足,但在校期间就已是各大市局争抢的人才,遂也被选入了此次队伍的一份子。
于是乎,就有了三人在火车站内碰头的一幕。
庞轩早就在火车站等着了,穿了身牛仔,又戴个帽子,颇有一番“异国风情”。老远见着郗至白和何遗君,立刻挥手招呼,待两人走近了,立刻骚包地打了个响指,提起右腿踮着脚尖摆了个Pose,吹着比划成枪的手指道:“怎么样,看我这身行头,6不6!”
“胖哥,咱这是去协助办案啊……还是去参加西部牛仔大会啊?”何遗君和庞轩混熟了,渐渐也爱和他开玩笑了。
庞轩挺不乐意,但觉得挤兑小姑娘不绅士,一时脑热将炮口对准了郗至白,“你看郗哥!那还不穿得跟走T台秀似的!”
何遗君佩服他的勇气,但也为友军的性命感到担忧,还没想出怎么圆过去呢,郗至白已率先开口回击。
“有的人随便穿一件都可以去走T台,我希望你不是在说我。”
一记冷箭击中,HP(血条)减半!庞轩打了个哆嗦,认清了现实,站到何遗君旁边去,觉得盟友在身边才最可靠啊!
到T市的快车只需要半个小时,三人下了火车直奔T市总局。
何遗君没想到的是,迎接他们三个人的,居然是郗至白的哥哥,郗桐延。
“虽然知道你是法医,但没想到你居然就在邻市啊……”
郗桐延笑了一下,眼睛弯了起来,非常亲和。
庞轩也与他认识,打完招呼还想着结案了喝酒去呢。
结果两人都打了招呼,和郗桐延最熟的那位却是随便握了个手就直接进去了。郗桐延颇为可怜地向何遗君递了个眼神,“有个叛逆期弟弟的哥哥,真是可怜哪……”
此次全权负责这次专案的是T市刑侦大队的队长古雨,此时正脑袋疼得直撞桌子。郗桐延推门进去的时候,还伴随了“咚”的一声,但古雨很快就恢复了常态,企图挽回自己的威严。
见到郗至白,古雨笑着迎上去,都没顾得上客套两句,直接将档案从桌子上拽了过来,直接进入正题。
这次专案组负责的案子是一起少年猎杀案,凶手盯上的均是未成年男性,而且更是连续犯案,非常猖獗。一周内犯下三起命案,且在现场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反侦察技术几乎做到了完美。
如果不是因为这样,古雨也不会一筹莫展了,这几天他为了这案子都快斑秃了,可手里攥的除了被害者的信息外,就没别的了。那凶手就跟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似的,犯完案就钻回石头里,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古雨将档案夹内的照片拿出来并排摆在桌上,这三名被害者均躺在一个用血画出的奇怪圆阵中。而且那些血似乎并非被害者的,而是早就画好,就等着被害人躺在上面,等待被献祭一般。
“这是现场的照片,可以确定为第一现场,但都被清理得非常干净。”
郗桐延作为负责此案的法医,负责阐述了一下目前进程。
“前两人的尸检已经做过了,没有其他外伤,均为扼死。不过这两名死者,有一个共同点,他们都有血液病。”
第一位死者江晴,十六岁,去年查出有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,家中负担不起,似乎没有治疗。
第二位死者赵恭,十五岁,有再生障碍性贫血,但是家属不知道。
第三位死者洪早,十二岁,目前还没有做尸检
由于其中两人均为血液病人,且现场有血描绘的奇怪圆阵,所以古雨曾将重点放在血液病人这一块,一一调查下来,还没有突破。
“所以被害人的共同性,可能是有血液病的未成年少年?”
郗至白又翻了一下资料,发现还有一处共同点——每个死者口中,都有一颗草莓味道的水果硬糖。
“杀人摆阵,倒是有点邪教组织的感觉,但是这喂一块糖?”庞轩挠了挠后脑勺,琢磨不出什么来,追问古雨这糖是否有什么玄机。
古雨摇头表示不清楚,卖这种水果硬糖的地方太多了,他们把本市内会卖这种糖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有关的信息。而且,他还叫几个警员调查了一下魔法阵和邪教标识什么的,根本没有找到和那个图案相关的东西。
现在没有头绪,郗至白作为法医能够提供的信息肯定还是从尸体上得到的,所以提出了先尸检的建议。
“这……”古雨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神情,还没来得及解释,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。
一个小刑警慌慌张张地闯进门来,“古队,那一家子又来了。”
“咳咳,洪早的家属,不允许尸检,似乎还在和保险公司闹,总之挺乱的。不然,咱们先看现场吧……”一想到那一家子的战斗力,古雨就觉得脑壳儿疼。
听着外面那动静,何遗君一个哆嗦,蹭到庞轩身边,小声道:“你不说医患关系挺和谐的吗?”
“一般是挺和谐的,但你不能不允许有个例存在啊。”庞轩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。
由于家属喧闹,古雨也劝不住那一家人,只得向上面申请强制尸检。在文件许可下来之前,古雨则带着郗至白几人和痕检科员再探现场。
洪早被发现的地方是个废弃的水泥厂,地址不算偏僻,附近还有小区和学校,路过学校的时候郗桐延还说明了一下。
被害人正是这个初中的学生,下午逃课去网吧,就再也没回去。而他的家长似乎早就习惯他这种行为,放任自流。如果不是警员联系到他们,恐怕他们还要很久才会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。
“附近的道路监控显示,当夜十一点三十二分的时候,洪早自路口进入了废弃水泥厂,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。监控只拍下了洪早,所以我们侦查了一下有没有后门之类的地方,虽然有发现,但是没有脚印没有任何信息留下。”古雨停了车子,示意大家走进去。
通往水泥厂的路破碎得厉害,因为废弃也没有再修葺,仅仅是有路口有监控摄像头。
几人下车沿着痕检制定的路线走进去,以免破坏证据。
何遗君走到一半站住了,蹲在地上看了许久才颤颤巍巍道:“这……怎么多了个脚印啊……”
痕检人员们赶过来,仔细探查了一下,发现那是一个被洪早鞋印覆盖住了的鞋印,只留下了一个鞋边儿,若不是一个一个仔细看,恐怕也看不到。
洪早穿的鞋是帆布鞋,鞋印的边缘处有一圈儿非常细的横纹,而这个被覆盖住的鞋印边缘,却是一圈较宽的波浪纹路,很明显这是一处被遗漏的线索。
但是痕检人员将这条路来回检查了多次,却没有再发现这个鞋印,仿佛神鬼一样,只是在此处拂过,留下了些许印记。
但大家都是做刑侦的,怎么会这些神鬼之说?这可能是凶手清理了现场。
虽然确定这个鞋印可能是凶手留下的,但一个鞋边并不足以作为关键证据。他还需要更重要的线索去追查凶手的踪迹,以及更有力的证据去证明凶手究竟是谁、是怎样作案、为什么作案的。
此地留给痕检人员检查,郗至白一行人则继续向现场内行进,最终抵达了发现尸体的地方。地上用鸡血做的圆阵还在,只是血液早已干涸。
尸体待过的地方,就是法医的战场,郗至白三人再次仔细地勘查了现场。
那个血液做的类似西方魔法的圆阵还在,庞轩蹲在旁边做起了血液勘测。这虽然不是人血,但血液滴落的方向,溅出的角度以及干涸的时间却可以说明很多东西。
“凶手有可能身高不高,或者是蹲在这里描画圆阵的,在被害人被放在这里的时候,血液已经凝固了,这也证实了凶手先一步来踩点的事实。还有就是,被害者被放在上面以后,就再也没有挣扎过了,因为圆阵被破坏的位置都是固定的,没有其他损坏痕迹。”
何遗君还蹲在破旧厂房的角落,她正拿着镊子夹起一个使用过的食品袋,“煎饼果子的味道儿,我想凶手应该不会在这里吃饭吧?而死者应该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来到这里的,所以……在这里吃东西的人,是谁?”
在得到这个线索后,痕检人员又再次检查了一下厂房内外,发现这里的确有人生活的痕迹,而生活在这里的人,很有可能就是被害人洪早来找的人,更有可能是目击证人。
最后,在厂房外找到了一串离开的鞋印。
何遗君拿出量尺进行拍照,“鞋印的鞋号并不大,从鞋印可以看出鞋跟部分磨损严重,而且脚印一深一浅。所以……目击者年龄应在十岁到十二岁之间,穿着旧鞋也有可能是捡来的,有些跛脚,应该是个家境不好或者在流浪的孩子。他住在这里,很有可能还会再回到这里。”
有一位目击者,就是一个很好的可以继续行进的线索,而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古雨的事情了。
2.目击者
在古雨寻找目击者的这段时间,郗至白三人打算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午饭问题,他选择了最近且最快捷的便利店盒饭。但显然郗桐延这个做哥哥的看不下去,硬是将三人拉到了他家里去吃。
何遗君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房间,不得不感叹,郗桐延过得可比郗至白精致多了。视线扫过两兄弟的合照,可以看得出一开始郗至白还是很黏郗桐延的,但是后来似乎就闹别扭似的不愿和对方合照了。
用郗桐延的话来说,应该就是叛逆期延长了吧?就是这叛逆期延得太长了点儿吧?快三十岁的人了,幼不幼稚。
“很好玩儿吧?小时候白白软软的,怎么长大了就变这样了呢,对吧?”端着菜,从厨房出来的郗桐延一举说中了何遗君的心事。
“快来吃饭吧,我还有其他照片,吃完饭,咱们可以偷偷地看。”虽是说着偷偷看,但郗桐延却是光明正大地说出来。
何遗君不用回头就知道郗至白的脸上一定写了三个字——剖了你。
饭吃到一半儿,古雨那边就突然来了电话——上面已经批准强制尸检了。
洪早家属的吵闹声被隔绝在外,郗至白等人已经在解剖室准备尸检了。
郗至白套好手套,开始检查第三被害人的尸表。和前两位被害人一样,尸斑明显,在背部,死亡后无人移动。眼睑结膜上有针眼状出血点,除去颈部的扼痕,没有其他外伤,颈部扼痕无指印,从淤痕宽度可以看出,凶手应为青壮年男性。
颈部解剖可以发现,因被害者还处于发育时期,软骨弹性较强并没有发生骨折现象,但胸锁乳突肌出血,咽喉软组织也有出血现象,可以确定被害人为扼死。
郗至白一边解剖一边叙述,何遗君认真记录,并且及时拍照存证。
体表检查完后便是脏器检查,庞轩的开膛技术依旧完美,很快便摘除了内脏,开始一一检查。
脏器检查时,可以看到大部分脏器浆膜有淤点存在,且被害人的血管通透性高,可见是血管内皮细胞脂肪变性引起的,这也证明了被害人同为血液病患者。
郗桐延则在检查骨髓的病变,“骨髓细胞发育能力丧失,里面只剩下网织细胞和淋巴细胞了,应该是再生障碍性贫血,和第二位死者为同一病症。不过,还没到病症高峰期,有可能是慢性型再障。”
确定为血液病患者,郗至白便让何遗君拿着血片去做了镜检。她虽然经验不足,但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佼佼者,这种实验室里常做的东西,交给她反而更让人放心。
解剖完后,郗至白准备写尸检报告。可当他在死因上填上“扼死”两个字的时候,内心的疑惑便越来越多。
因为一般的扼杀者多以双手扼杀他人,以此最快的达到杀死对方的目的。
而使用手臂去扼杀的人,多半是扑在被害者身上,想要制服被害者使其丧失反抗能力,然后实施性侵害,这种情况多见于强奸案和奸杀案中。
但凶手的目的并非性侵害,而是杀人,可他又偏偏选择了一个缓慢的杀人方式。如果说他是为了折磨被害人,可折磨有很多种方式,为什么偏偏选用这种费时费力的呢?而且,为何还要给临死之人喂下一颗糖呢?
有经验的法医从杀人方法就可以阅读出很多信息,因为凶手的杀人方式,就是凶手的自白。杀人手法会将凶手当时的精神状态完全暴露出来,法医从而找到切入点,推理出凶手与被害人的关系以及凶手的杀人动机,再借由这些线索,顺藤摸瓜地找到真凶。
所以,从这种杀人方式来看,郗至白看到了两个字——安慰。
一般情况下,有明确的狩猎目的的凶犯对于自己的“猎物”想要表达的都是发泄,发泄自身的情感,以此来消除现实生活中的负面情绪或者从中得到的快感。
但这个凶犯不一样,他不像是在杀人,而是像在救人。一边扼住被害人让他渐入死亡谷底,又安慰着他给他糖果,告诉他死亡并非是终点,而是起点。
“又或者,他是想要去救赎这些孩子吗?”郗至白发出了自问,却是没有找到回答。
写到一半的时候,郗至白突然发现一个问题,向庞轩要了药检的报告,却发现被害人体内没有任何镇定性药剂存在。遂又问向郗桐延,“哥,你之前尸检前两人的时候,有没有做药物检测?”
“药检?做了啊,什么都没有。”郗桐延停下手中的动作,奇怪地看向他。
“被害人身下的圆阵没有被破坏,也就是说他在被扼死的时候完全没有挣扎,可是他们却不是因为药物的原因……”
这就是郗至白觉得奇怪的地方,为什么被害人在没有丧失反抗能力的情况下,却没有反抗凶手的杀戮?又或者凶手有其他办法?
“如果有人要杀你,你会在清醒的状况下,任由他杀害而不反抗吗?”
“如果是你要杀我的话,我一定不会反抗的。”说完,郗桐延还送了他一个Wink。
见郗至白举起了手中的手术刀,郗桐延忙咳嗽两下,“咳咳!当然会反抗了,谁都不想死的……如果说没有下药,那就只有催眠的可能性最高了!而且你不是说了啊,那个凶手的杀人动机是‘救赎’,鉴于三个孩子的家庭状况,也不是没可能啊……”
郗至白点头,他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。或许凶手也是血液病病人,想要帮助这些少年解脱。虽古雨说他在调查血液病病人的时候没有进展,但也有可能是调查的方向不对,如果再加上一个会催眠的筹码,或许会有些不一样?
郗至白写完尸检报告,正准备去找古雨,何遗君刚好做完了洪早的血片报告给他送来。
“全血细胞减少,无幼红细胞出现,网织红细胞、中性粒细胞和血小板的减少。这些症状都符合再生障碍性贫血的病症”
何遗君指出了血片中的异常之处,“但除去这些,洪早的血片中可以明显看出网织红细胞增多,还出现了点彩红细胞以及有核红细胞,且白细胞降低为25%。
“可以看出这并非先天性血液病,而是后天接触到会引起造血系统障碍的毒物引起的血液病。不清楚前两名死者是不是也是这样,或许被害人生前接触过什么有毒物质?”
“有毒物质造成的吗……你去和郗桐延要一下前两名被害人的血液样本,再做一下血片鉴定,或许这三名被害人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联系。”
郗至白一直以为被害人仅仅都是血液病患者,但如果他们都是非先天性血液病,而是因为后天接触毒物导致的造血系统障碍的话,那么凶手的目的,或许会更加明确。
郗至白将尸检报告交给了古雨,在不能证明三名被害者的特殊联系之前,古雨也同意郗至白的建议,先从血液病人这一块儿入手。
之前古雨根据三个被害人尸体被发现的地点,总结出了一个区域,将区域中的医院都列为了重点调查对象,尤其是第一位死者江晴去看诊过的医院,但是从监控中并没有发现和被害人有过接触,或者监视过被害人的人。这一次,他将区域扩展,更广泛的筛查了一遍。
古雨发现其中一个病人,虽然没有在勾画出的区域内的医院看过病,但居住地距离第一位死者江晴去过的医院很近,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盯上江晴的。
而且,从病例可以看出,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。将死之人会犯下这种恶性连环杀人案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,只是不知道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是否可以做到杀死一个少年。
古雨和郗至白打了个招呼,便将那张名为陈斌的男子的档案抽出,立刻去找人了。
而古雨的动作也非常快,第二天便将人带到了警局。
陈斌是个又高又瘦的青年,病例显示他今年二十二岁,正是再生障碍性贫血的病情发展高峰期,他的主治医生判断他剩下的生命已经不足三月。
看陈斌颤颤巍巍的样子,古雨都怕他走着走着会散架,他疑惑地望向郗至白,以眼神示意——我觉得他这个样子,十几岁的小孩子都能反杀他。
郗至白侧过头,小声道:“被害者在死前没有任何反抗痕迹,而且体内也没有检查出药物,不排除有被催眠的可能性。而这个陈斌,是心理系的在读生。”
古雨表示理解,这年头犯罪都是高智商了,不一定非要体力胜出。
古雨按照惯例询问了他一些问题,陈斌也都如实交代,并且声明,在昨天十一点半到一点半之间,都在小区下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内看电视吃宵夜,店员可以证明。
郗至白估算的洪早死亡时间在十一点前后,但经过监控可以确定为是在十一点三十二分以后到十二点之前。所以,陈斌是没有机会犯案的。
才送走了陈斌,古雨就被人拦下,那个小警员兴奋得有些脸红,“古队!那个目击者可能找到了!”
看着眼前这个小孩,古雨不敢相信他竟然十三岁了。他又瘦又小,衣服破烂单薄,一副从来没有吃饱过的样子。小小的身子缩在椅子上,看起来更加可怜了。
还没开始问话,小孩儿的胃鸣声就把古雨的话给憋了回去。没办法,郗至白只好展示了一下他娴熟的泡面技艺。
待小孩吃饱了,打了个嗝儿才开始回答问题,这让古雨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来蹭饭吃的小乞丐。
“你叫松柏是吧?前天晚上你在废水泥厂做什么?有没有看到……”
“看到了!看到了!”古雨的话还没问完,松柏就拿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,抢先道,“我看到有个男的,把洪早掐死了!”
松柏看到桌子上还有其他吃的,也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,古雨看着他的样子,更担心他说话的可信度了。
“咳咳,那你当天为什么在废水泥厂?你有没有被那个男子发现?你又是怎么认识洪早的?”
“洪早是我朋友啊,他来找我,给我送吃的。我就住在水泥厂里面,里面有很多好屋子,能挡风,可暖和了!至于那个男的看没看见我,我就不知道了。我就见到他把洪早按着地上,我就不敢看了,捂着嘴蹲在外面好久,后来才敢偷偷走掉。”
“你没有回去看,怎么知道洪早死了?”古雨对这个小孩的信任度并不高,听他说话,总觉得说一半儿藏一半儿似的,可从表面看却又是认真回答了问题。
“就是我给120打的电话啊!可是后来没见到120把人抬出去反而来了警察,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死了!这个吃的还有没有啊,是你跟我说有吃的,我才过来的。”松柏对于东西吃没了这一点很不满意,拍着桌子要吃的。
“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,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子?是不是这个样子?”古雨没办法,只好让在郗至白再给他泡一碗,并且拿出了陈斌的照片,询问他是不是这个人
“这个人看起来就病恹恹的,我都能打得过,怎么可能是他。不过……”松柏眼珠子转了一圈儿,警惕道,“警察叔叔你说,我要是告诉你什么,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?”
“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的!”古雨突然觉得,小孩儿可比那些嘴硬的罪犯更难对付。最后以答应松柏可以在警局待到真凶落网为条件,才让他开口。
古雨将模拟画像师根据松柏描述的画像丢给郗桐延,虚脱一样地瘫在桌子上,他这一个礼拜都没今天这么累过。
“脸大概长这样,身高大约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,体型壮硕,穿着黑色中长风衣和黑色皮鞋,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。打扮很明显,监控里仔细找一找。”
“这小孩儿看起来滑头得很啊……会不会是他杀的人,然后随便胡诌个出来?”庞轩的老毛病犯起来,真是什么都敢从嘴里冒。
但是古雨被那小孩儿折磨得够呛,居然有点相信庞轩的话,郗至白赶忙制止,“被害人颈部的淤痕可以证明凶手为壮年男子,这个叫松柏的孩子的手臂连淤痕的一半儿都没有。而且,以他的力量去和被害者争执……我更相信躺在地上的人会是他。”
“给我出来!你们都给我出来!把我儿子好好的尸体给弄得乱七八糟的!还有没有王法啊!”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楼道里面穿过,还夹杂着附和他和劝阻他的声音。
古雨头疼地打开门,发现洪早的家属居然闯进来闹了。拦着他们的是两个新警员,不敢打不敢骂的,被对方看成了好捏的柿子,一路推推搡搡地就闯进了大楼内。
洪早的家属认识古雨这个队长,立刻哭嚎着奔了过来,指着这个也骂指着那个也骂,一会儿让古雨给他们个公道,一会儿又说没了孩子他们活不了。但说来说去,也是因为想要赔偿而已。
隔壁屋里正往嘴里塞东西的松柏听见动静,小脑袋探出来看了一眼。
这一看,洪早他妈就见着他了,跟见到财神似的冲了过来,一把揪过他的耳朵,对着古雨摆出一张哭脸,“警官你瞧瞧!就是这小子!带坏了我儿子!可怜我那儿子啊!”
哭了一会儿,见没人理她,洪早妈又改了话头,拽着松柏硬说是他杀了人,“肯定就是他!天天三更半夜地把我儿子叫出去!不学好就算了,还……还……哎哟!我那命苦的儿子哟!”
洪早一家爸妈带着爷奶在楼道里哭天抢地的,松柏又瘦又小的,也挣不开,气哄哄的样子和洪早他妈对着骂起来。
听对话,松柏似乎非常了解洪早的家庭状况,知道洪早的父母整日不回家,只有洪早一个人在家,家中也经常没有钱和吃的,洪早的情况似乎并没有比当乞丐的松柏好到哪里去。
洪早妈一口一个苦命的儿子,气得松柏直跳脚,大吼道:“根本就不是你儿子!你老喊什么喊啊!”
洪早妈的哭声一顿,见众人都盯着她,顿时有些不知所措,忙脸红狡辩着。
等古雨终于把洪早的家属给打发出去后,一群人又将松柏围了起来。
“怪不得觉得这个小屁孩儿说一半儿藏一半儿的,原来知道的真不少。”庞轩站在松柏面前,很大一块儿阴影投下,看起来还真是有些压迫感的。
松柏似乎没有一点隐瞒警察的愧疚感,倒是很不在意,“那如果我都说了,凶手找到我,把我灭口了怎么办啊?”
“嘿!你这个小屁孩儿是傻还是尖啊?你都说了,我们把凶手都抓了!谁灭你口啊?洪早他妈吗?”
显然,松柏并不想被庞轩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,最后还是老实交代了他和洪早是怎么认识的。
据松柏所言,他和洪早同为慈爱福利院的孤儿,只不过他很早就被领养走了,但是养父母弃养,又不想回福利院,便自己出门流浪。后来遇到了被领养的洪早,因对方和自己的经历相同,一直怂恿洪早离开那个家,一起逃到外地去。
“其实那天晚上,他是想逃家跟我一起离开的,但是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……”松柏的神色黯淡下来。
古雨让个女警官去安慰他,一群人则到门外去讨论——这个福利院,或许会是一个切入点。
3.当局者
一个具体地点显然比一个外形描述要更容易找到,古雨当即开车到了慈爱福利院去侦查。
慈爱福利院是T市内较为有名的一个福利院了,里面收养的孤儿和残疾儿童大概有二百名之多。
福利院有些年头,外表看起来没那么光鲜亮丽,但时光并没有让它看上去破败,而是赋予了它一种历史感。再加上院内种的各色芬芳的花,更显得古朴而充满了人情味儿。
要知道,福利院内的孩子们大多是因为先天残疾而被弃养的,所以很多孩子都活不下去,即使活下去,在这样同龄人众多且需要照顾的地方,根本就得不到成长过程中最需要的爱。所以大多数的福利院给人的感觉,都是冰冷的。
而这里不一样,院子内还有阿姨在和孩子们玩儿,而有残疾不能玩的孩子,则坐在一旁看着,还会高兴地拍着手,看起来和一般的幼儿园没有什么区别。
古雨的到来让游戏暂停了下来,那位阿姨隔着铁门小心地询问他的来意。
由于院长不在,古雨被那位阿姨带着去了会客室,他则站在窗边,看着楼下的孩子们玩耍。
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,来电的人是郗至白。
之前让何遗君做的血片检查出了结果,前两名被害人同第三名被害人一样,是由毒物造成的造血系统障碍。而且经过询问两名被害人的父母,也确定了他们为领养的孩子,且都出自慈爱福利院。
“这个慈爱福利院内肯定有问题,我已经带着人在路上了。”
郗至白等人赶到的时候,院长还没有来。由于没有搜查令,他们只能在院内溜达,做简单的肉眼勘测。
何遗君在院子里待了还没十分钟,就感觉到头晕恶心。抬手摸了摸额头,不见发烧,或许是因为有些晕车?
“没事吧?”郗至白扶住了脚下打晃的何遗君,将她带回车上去了。
何遗君摇了摇头,她刚才坐车的时候还没那种感觉呢,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晕上了?
“没事,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好了。”
此时那位院长也已赶到,郗至白便留下庞轩照顾何遗君,他和郗桐延上去同古雨汇合。
“哎呦,警察同志,您好您好。”这位院长,古雨并不陌生,T市内很有名的一个企业家,叫唐乾志。一直听说他在做慈善,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这间慈爱福利院。
唐乾志和一屋子的人都握过了手,才问起古雨来意,而古雨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——这个唐乾志和松柏描述出的画像,有些相像。
郗家两兄弟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,都纷纷掏出手机拿着画像照片对比,发现大概轮廓都非常像,只是眉目的细节有些偏差,大抵是因为晚上看不清,小孩就凭想象描述了。
“古警官?”唐乾志见几人突然掏出手机,一会看看屏幕,一会看看他的,心中有些不快。
古雨直接把手机面向唐乾志,“唐先生,前夜西区废弃水泥厂发生了一起命案,有目击者见到罪犯,这是他描述出的画像,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?”
唐乾志看着这个画像也觉得眼熟,半晌才发现竟是画的自己,当即大惊失色,“这……我怎么可能杀人呢!再说那死的是谁啊?我也不认识,杀他干吗啊?”
“唐先生,那么您方便告知一下,前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,你在哪里,在做什么吗?”显然古雨并不在意他那有些浮夸的演技。
“前天晚上我一直在公司呢,公司的人都可以作证的!而且不瞒您说啊,我这张脸也算是个知名面孔了,谁知道是不是那个目击证人看错了呢!”唐乾志立刻拽过了自己的秘书,那小秘书匆忙点头。
古雨的内心翻了个白眼,拿自己的秘书做证人,亏他想得出来,也不知道这个智商是怎么在商场上混的。不过由于没有准确证据,古雨自然不会去拆穿他,而是改为打探起三名被害人的事了。
假如凶手早在最开始就知道洪早是血液病人,那么从福利院内入手,不失为一个好的切入点。
而且,凶手也有可能是此处的工作人员。
“江晴、赵恭和洪早,都曾是这里的孤儿。根据我们法医的调查,三名孩子均为血液病患者,但都不是天生的,而是后天接触到有毒物质导致的。关于这件事,福利院知情吗?还有我们需要一份福利院工作人员的名单进行筛查。”
“这……我怎么会知道呢,我只是做慈善而已,又不可能每个孩子都记得住,更何况他们碰到了什么,生了什么病呢?再说福利院里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些疾病,这很正常的。至于工作人员的名单,我让秘书整理下,一会让他给送到警局去。”唐乾志一笑,喊来了秘书。
“对了,唐先生,请问福利院内,还有没有得血液病的孩子呢?包括已经被领养走的。”郗至白轻声问了一句。
唐乾志愣了一下,笑着问向古雨,“这位是?”
古雨没有回答问题,反而是将郗至白的问题再问了一遍,因为唐乾志对于得血液病这一点,似乎有意隐瞒。
“啊……这个事情我也不清楚,我叫秘书调查一下吧,如果是没检查出来的,我就没办法了。您放心,警民合作,我们肯定是百分比配合的。”唐乾志依旧没有回答问题,将所有的事情头推到了秘书头上。
“看他说话躲躲闪闪的,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有问题!”古雨立刻给手下的警员打去了电话,让他们调查前夜唐乾志公司的监控,以及他当夜的行踪。
但郗桐延似乎不那么觉得,他觉得唐乾志有嫌疑,却不认为他是凶手。
“虽然这个唐乾志对于血液病非常敏感,但是……他好像没有杀害这些孩子的理由啊?连杀人动机都没有,从哪里入手调查?还不如之前找到的那个血液病人的嫌疑高……”两人讨论了半天,且不见郗至白出声,郗桐延望过去,见他正盯着闭着眼的何遗君看。
“我说郗哥,你再这么盯着她,小何的脸皮儿都快被你盯破了!”庞轩心想,幸亏何遗君睡了,这要是醒着,可能就变成了一个行走的西红柿了。
“你刚才不是说没有杀人动机吗?我好像找到了。”郗至白终于将目光从何遗君身上移开了,情不自禁地揉了一下她的头。
何遗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嘟囔着问他,“干吗?”
“谢谢你给我灵感。”
“嗯?什么灵感?我睡过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何遗君有点傻眼,仿佛睡了一觉就过了一集,案子都快完了。
只可惜没人回答她,因为就一个人知道答案,而那个人还卖关子不说。
作者注:作者并非专业人士,如出现常识性错误,希望专业人士指出。
编者注:本文为#职场#主题小说征文作品。欢迎收看《法医办的日常:柜中少年(下)》。